2012年4月12日星期四
我们需要改变
作者:Ogyen Kyab(吾坚嘉,从境内藏地流亡至印度的年轻藏人)
来源:Ogyen Kyab 的脸书、及让赞网站。
译者:朱瑞
编辑:唯色
这 个洛萨(藏语,藏历新年)的早晨,我醒得很早。在没有重要的事情时,醒得这么早还没有过。跟往常不同,我花了更长的时间,全心地祈祷了一个多小时。黎明还 是没有到来。我走到外面,天地漆黑,于是又进屋。接着,又出去,又进来,这样重复了几次。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,没有任何睡意,而面对墙壁,我感到窒息,也 更加苦恼。终于,我决定出去,却不知走向哪里。我孤独地、漫无目的地走着,迷失了一样。我只是为了行走而行走。我恨这个宁静而和平的城市。想分散心思,分 散,从那燃烧着火焰的生命中分散出来。这时,我突然意识到,已走出了两公里,并接近了一个湖泊。我坐在湖边,面对湖泊,我哭了,大声地哭了。
在 我的生命中,还从来没有一个洛萨,这样不像节日。记得以前的几个洛萨到来时,即使周围没有藏人,我也出去和非藏人朋友们享受盛宴,并为朋友们祈愿。 2009年,虽然也没有欢庆洛萨,但我的忧伤和烦恼,并没有像今年这样强烈。今年,我感到任何的喜庆和欢乐都是不负责任的,因此,我既不想为他人祈愿,也 不想接受他人的祈愿,以及热情的问候。下午,从西藏境内打来了一个电话,对方含畜地把中国政府称为“他们”。他说:“他们想干什么?不是说需要和平、和谐 吗?在我看来恰好相反!”
按 照通告的要求,在洛萨期间,我禁食。但是到了夜里,饥饿开始了。不过,我没有理会,仍然浏览网络。关于西藏境内的危机,互联网是我仅有的信息来源。这些 天,我始终守着网络。从境内不断传出大规模抗议、枪杀和镇压,以及频繁、惊人的自焚事件的消息。但是,流亡社会这边并没有相称的回应,只是发表声明、谴责 中国政府、呼吁联合国、抗议游行、绝食、集会、烛光守夜、祈祷、禁食、不过洛萨等等。我守着这些公共新闻网站、博客、脸书、推特,甚至海外华人异议网站, 期待着出现更有价值的声音。然而,自从去年10月18日,嘉央诺布啦发表了《点燃独立的火种》、《我必须做什么?》 之后,我一直都在问,我们的知识分子哪里去了?
在 流亡社会,即使我们具备所有需要的资源,我们得到的所有信息,都在显示一个事实:境内藏人在引导着我们抗争。尽管他们没有自由, 他们中许多知识分子还在被监禁,寺院被围困,人们被严密监视,即使和平抗议也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。然而,连自焚、拉嘎(星期三“西藏日”)、不合作运动 (如“罢耕”)等,这些新的、有效的民间抗争战略,也都是他们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。事实上,我们这边有流亡政府(2011年更名为藏人行政中央,但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),有不同职能的非政府组织,有学者,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自由,我们 本来应该引导他们,反而被他们引导。
境 内藏人越来越无所畏惧。仅阿坝, 就有20多起自焚事件,并且声明,如果镇压不停止,甚至会出现更多的自焚。随后,甘孜也出现了自焚,并迅速蔓延到安多和康的其他地区,如果洛、昌都、玉 树、玛曲、天峻、热贡等地,当然,还有更多的地方随时都会揭竿而起。当他们为了我们共同的自由事业而献身时,我们甚至不能花一点时间撰文和思考:是否有比 这种付出更小而收效更大的抗争方式,从而也可留住更多的生命?
与 中国打交道的五十多年来,我们的呼吁和让步,都没有任何结果。这让每个人沮丧和愤怒。这一波自焚热浪,被认为是来之不易的、剧烈的抗争方式,因此,没有人 敢阻止,任何人敢阻止都将被视为妨碍抗争。我也一样,在最初的几起自焚事件发生后,认为对中国的抗争终于有效了,并思忖,但愿不要有人出来阻止。甚至我们 的政府,也开始说既不鼓励,也不阻止。然而,自焚在继续 ,没有停止的迹象。可是,我们流亡社会这边,还在重复已经证明了的无效作法。
虽 然我始终是让赞(藏语,独立)的坚定支持者,但看到火焰无休止地吞噬生命的非常景象——那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而奔跑和呐喊时,我开始祈望如果有个方法可以 突破这种抗争,同时也能拯救那些正在排队等待自焚的同胞的生命,那么我的立场暂时也可以动摇。因为,任何形式的突破,事实上对让赞和乌麦朗木(藏语,中间 道路),都是有意义的。那么,为什么不能以乌麦朗木做为突破的起点?在一个民主自由的世界里,作为一个普通个人,我不在乎被指责为表里不一的“变相独立者 ”,我珍惜我的言论自由。
自 从第九轮会谈没有结果、尊者达赖喇嘛移交政治权力,以及让流亡政府萎缩得如同一个非政府组织的草案修改事件,还有近期在西藏境内激增的抗议和自焚,都使拒 绝乌麦朗木的声音变得响亮了。非常清楚,是我们外交的失败导致了这些愤怒,并使得年轻人充满了受挫的情绪。我们的领导人也承认这个失败,不过,在中国政府 始终气焰嚣张的情况下,他们仍然不愿替换另外的抗争方式,甚至连一个可能改变的暗示都没有。两派之间过去的立场分歧,现在却延伸到了抗争方式的分歧。为乌 麦朗木辩护的“更务实”、“更容易”的说法,已不再令人信服。另外对中国政府失去信心后,转向与中国人对话的战略,也让我们看到,即使花上几百年也未必唤 醒一半的中国人口。
西 绕次多(Sherab Tsedor)、博楚(Bhutuk),尤其是江白益西(Jampa Yeshi)的自焚,说明燃烧西藏的火焰已蔓延到了流亡社区。即使联合国已被敦促,议员们被游说,中国被谴责,那又怎么样?甚至联合国派考察团进入西藏 (虽然不太可能,因为过去我们也得到过这样的承诺),他们想解决的,也是西藏正在发生的问题,而我们更深远的期望还是会被忽略。另外,即使没有考察团入藏 发现真相,那真相也已经被发现,每个人都知道那里有自焚和镇压。那些同情我们的政治家们,可能会在他们的议会里扩大西藏问题的影响,甚至通过决议。但是, 对于我们的长远目标是不会有实质性帮助的。谴责中国政府有什么用呢?(我不是说中国政府不该受到谴责)其实,中国政府比我们更清楚地知道,他们自己就是西 藏危机的制造者。一个用八千万中国人的鲜血换来的政权,一个可以对自己的学生进行大屠杀,一个使他的军人穿上僧服、诱导和平示威的藏人转为打砸抢烧,并以 此为借口来实行镇压的政府,即使国际社会向其施压,我们又能指望什么呢?
我 们一直幻想别人的帮助。2010年,潘基文访问中国时,甚至没有提到西藏,而奥巴马只提到了一点点,却承认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连我们的东道国印 度在关涉中国时也一样,如不久前因胡锦涛来访,正在开讨论会的藏人们尽管没有违反法律,却被以防止抗议为由遭到数日的拘捕。更不用提尼泊尔,已经成了中国 的一个省份!我们是多么孤独!房子被抢劫和掠夺,家人被屠杀,自己在逃难,留下的人被奴役着,而逃难的人,在租借他人的房子时,房主也是滥用他们的权 力……这是多么悲惨的命运!
因此,到了我们停止做梦、开始行动的时候了。我们有了抗争最重要的资源:境内藏人已经觉醒,为了自由,他们准备好了做任何事;他们拥有抗争需要的最大勇气,以及我们拥有的通讯技术。他们仅仅在等待,一旦有了我们的呼吁,就会立刻行动。
现 在,我们只有两个选择,或者是继续浪费时间,或者是承认我们的失败,并采取新的战略来使用这些宝贵的资源,以进行有实效的抗争。而这两种选择,对让赞和乌 麦朗木的坚持者都有效。肯定有人会说,西藏问题的国际化就是一个成果。但是,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道义和口头上的支持,而是对我们渴求的自由提供实质帮助。 那么,哪些帮助,真正地帮助了我们吗?
因 而,花时间,尽最大的努力,改革出一个新的、有效的和务实的抗争方法是此时的迫切需求。我们所有的人,从领导人到普通百姓,从老年人到年轻人,以及来自各 行各业的人们,为了这个新的抗争方式,都要思考、交流和辨论。自由西藏学生运动组织已开始探索中国政府的薄弱环节,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这样做,肯定会找到适 合于我们的机会。
中 国学者和藏学家王力雄已找到了这样一个方法,他提出的“村庄自治模式”击准了中共的要害之处,这是一个代价小而收效大的战略,且是合法的,有先例。像广东 的乌坎村,对我们来说,就是一个例子。他指出,流亡西藏政府追求的真正自治,可以先从村庄自治开始,替代被动的等待领导人之间那种徒劳的、无休止的谈判。 村民自己,就是实现村庄自治的主动参与者,是这个进程的一部分。每个村庄选出村长,多个村长组成村委会以及由此选出乡长,多个乡长选出县长,一步步地,最 终实现民族区域自治。
这 个战略的独特之处是每个人都在行动,成为抗争的参与者。那么,中国政府会抓捕每个藏人吗?不会。会抓起民选的村长吗?那么,我们还会选出新的。这个战略的 另外一个特点是,村庄自治不需要任何人批准,村民自己说了算。只要他们坚持住,当局能做的只有妥协。另外,这个战略也不需要到街上抗议遭到镇压,不必付出 巨大的代价,只需不合作,不服从,这也是非暴力战略的经典模式。
当 然,就此产生的质疑,从不同的角度都可能出现。一种明显的说法是在西藏境内,那样严密的防范和监视下,怎能调动藏人为争取自治而抗争?但我认为,和中国人 民不同,境内藏人民众在政治上,已足够醒悟到了被组织起来的程度。在西藏,不管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,很快地就会传到流亡社区,如庆祝、谈论噶伦赤巴的选 举,几乎遍布境内的每个角落。另一个更好的例子是,尊者达赖喇嘛只是简单地提到不要穿濒临灭绝的动物皮衣,藏人们不仅不再穿,而且把那豪华、昂贵的衣服烧 为灰烬。因此,流亡政府这边只要发出呼吁,毫无疑问,在西藏境内,大多数人都会行动起来。另外一个可能出现的质疑是,汉人能做的事,我们不能做,否则就会 被扣上“分裂主义”的帽子,并加以镇压。这方面,王力雄的回答是:“连自焚都不怕,还怕什么?”
这 是一条可能通向乌麦朗木的新路。但是,如果我们认真地尝试改革和建设,也许还会探索出一条对两种目标都有启发的新路。说到这里,在有可能被看做一个表里不 一的人之前,我要澄清,这并不意味着我已改变立场,实际上直至恢复让赞,我是不会罢休的。我们的愤怒和失望,之所以在近期更为加强,恰恰是因为没有任何形 式的突破。而让赞和乌麦朗木之间在认识上的分歧,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,它一直存在。
因 此,我们对别人的乐观,现在应该结束了。作为有信仰的民族,我们在道德和伦理上对中国政府和西方的期望,使得我们应以自己的奋斗结出的果实迟迟未果。是我 们对现实政治的天真无知,造成了目前的这种危机。现在,应该认识到,我们是孤独的。那些想帮助我们的人却没有能力,而有能力的人,却不会帮助我们。一切都 要靠我们自己。
我们真的需要改变!
写于2012年4月4日
原载 http://sangjey.blogspot.com/2012/04/ogyen-kyab.html?spref=tw 天葬台-桑杰嘉的博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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